一早接到姐的訊息,說媽肺炎加胃出血送急診,療養院已經幫忙先請了看護,晚點應該會跟我聯繫
中午時療養院打來,說媽媽情況很不好,要我立刻趕到醫院去
到醫院時醫生已經等我一會兒了,急著要向我說明病情
醫生說媽媽身體況狀很不好,血壓很低,白血球很少,肺部兩邊都發炎了,隨時可能因為敗血性休克需要急救
問我如果急救是否要插管
醫生專業的用語說的不夠白,我還沒聽懂
他接著說一般這種情形他不建議插管,尤其病患年事已高或是已經神智不清了
插管也只是維持他的呼吸,剩下的生命可能都要在病床上度過了
因為媽媽年紀不大,不到60歲,意識也還清醒,所以要家屬與病患自己考慮清楚
原本以為這是在媽媽歷經了重大車禍.兩次中風.甲狀腺結節開刀.肺結核後又一次的虛驚一場
我這才聽懂情況有多糟糕,才明白生死交關的一刻終於來臨
我立刻打電話給姐說明情形,顫抖的聲音還沒說完,病房圍進一堆護士好像要進行急救了
醫生的話還在我耳邊徘徊,雖然理智告訴我應該放棄插管
但決定別人一口氣的棒子交到我身上時,我真的不敢接過手..
媽這時意識清醒了,我一邊強忍著淚水,一邊顫抖的問她的意願
媽不停的搖頭,插管.CPR.電擊她都不要
於是我簽下了放棄急救同意書,只進行人道的藥物急救
我終於了解賽德克巴萊裡,莫那魯道對他媽媽說:"活著的人比死去的人更痛苦",然後開槍殺死自己的媽媽是甚麼感覺
接下來媽的手腳上插滿了針頭,帶上氧氣罩,呼吸因為血氧不足非常急促
她一直想說話,但自從甲狀腺開刀後就幾乎沒有聲音了,微弱的聲音又被氧氣筒的聲音蓋過去
只能很吃力的聽出"我要吃素","我沒有覺得怎麼樣",跟"我很忙"這三句話
我通知了姐.弟跟阿姨們趕下來看她最後一面
隔天大家都陸續到了,媽精神異常的好,可能是見到親人格外開心又激動
一直要跟大家說話,聽不清楚就用寫的,一本筆記簿全讓她寫滿了
說她很想大家,她很好請大家放心,她的命交給上天,還會說笑把大家逗得很開心,而且一直吵著要吃東西喝果汁
整個白天都沒闔一下眼,大家見她精神這麼好紛紛放心的要回到工作崗位了
隔天早上再去看她時,情況卻急轉直下,意識不清,血氧一直下降,血壓忽高忽低
我們向醫師詢問病情,他很不解的說:"問甚麼病情?妳媽媽不會好了,不可能出院了!"
護士也要我們先準備好她的衣服,以及接洽禮儀社
抗生素.血管增壓劑.營養劑.葡萄糖水仍然一瓶接著一瓶的打,醫院盡了最大的努力給予藥物急救
我們只能在一旁看著她急促的呼吸著,就好像被強迫一直跑步不能停下來
我看著她一直喘一直喘,好想叫她停下來休息,原來...這是等死的感覺
這樣跑了三天三夜,心臟終於衰竭不再跳動了
很高興她解脫了,很難過她從我生命中消失了
腦海裡一直浮現小時候她坐在家裡的小客廳,吃東西看起來很好吃的模樣,和那個總是很樂觀的笑容
原來,看著一個人在面前死去的感覺這麼痛苦交戰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平靜且熟練的處理完媽媽的後事
感覺好像做了一場很久的夢,好不真實,而且....怎麼都醒不過來
好像身體跟靈魂分開了,身體無意識的過著平常的生活
一樣的接送小孩,一樣的照顧小孩,一樣的做家事,但腦子卻是空的
靈魂則在一旁看著這個自己,腦海裡不斷的翻絞沸騰
原本以為事情忙完告一段落了
沒想到這時那些被我塵封好的痛苦記憶卻排山倒海的向我襲來
好像電影畫面一幕一幕不斷跳出來,自己則是電影的主角
媽媽突然不見了的時候
爸爸昏倒在沙發上,我們跪在一旁哭泣的時候
接到媽在日本出車禍有生命危險的電話的時候
大弟像睡著般披蓋著白布,看著他露出的腳丫一邊燒著紙錢的時候
爸爸躺在床上無法動彈,緊閉的雙眼不斷流出淚水的時候
男友跟我分手,眼淚無法控制的流個不停,走路搖搖晃晃,靠酒精入睡的時候
見到爸的遺體,在殯儀館的椅子上哭到幾乎昏厥的時候
姐被交往10年的男友劈腿,在床上哭到手指腳趾發黑又狂吐的時候
在機場見到消失8年,那熟悉又陌生的媽媽的時候
結婚時看著台下坐滿的賓客卻找不到自己的父母的時候
看著戶口名簿上的名字一個一個被劃掉,又一個一個送進靈骨塔的時候
這些畫面一幕幕衝擊著我的腦袋,我那好不容易糊好的心又再度支離破碎
很想像年輕時一樣喝個爛醉,哭個痛快,或甚麼也不做的盡情傷心難過,但是我不能
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正常,身體機械式的做著每天該做的事,頭腦卻快要爆炸,全身虛弱無力
這才發現我的生命中一直不停重複著一種可怕的經驗---被心愛的人突然拋下
堅強好累,愛人好累
很需要愛,但因為怕受傷又不敢再去愛,這是種很深很深的恐懼
不知道要再痛哭幾次心裡的大洞才能重新填補起來
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克服愛人的恐懼
我真的不知道...
親愛的朋友,請原諒我
如果我讓你感到冷淡,那是因為我的心太過脆弱
親愛的朋友,請別怪我
如果你會比我早走,我可能不會愛你
親愛的朋友,請答應我
要健康的好好的活在這世上,我不想送你們離開
親愛的朋友,請別用可憐的眼神看我
因為我不可憐,只是比其他人提早經歷人生的生離死別
親愛的朋友,謝謝你們的愛
當愛離開的時候,請讓我記得你們的微笑
那麼,愛人的幸福與痛苦,都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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